前塵往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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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塵往事
巫勻影和旻焰本在天外春山一面守著鳳塵年，一面商議開啟玄湫龜血這把“鑰匙”的事情。
忽然收到少司命的千裏傳音，兩人立刻趕回了魔界藍淵境。
果然不到半個時辰，琉璃盞落下，離莘恢覆妖身。
等到兩人趕到時，離莘正坐在藍瀑的冰床上，脖頸側邊多了夔牛的駭人妖印，周身妖力磅礴。
她腕間的披帛仙氣氤氳，是玄湫留下的護體之力。
唯一美中不足的是，她眼神空洞，像一個不會哭笑的提線木偶，她呆滯僵硬地扭頭看看他們，又低下頭，默然無聲。
“她缺了識魂。”旻焰道。
巫勻影心中惴惴不安，拉過少司命，問：“玄湫呢？”
少司命焦急道：“仙尊他往神界的方向去了，還讓我不要告訴你們他的去向，想必就是去尋旻焰神尊所說的識魂了。”
“不好，”旻焰想起什麽，沈聲道，“近日玄天界莫名其妙加強守衛，看來是有人早料到玄湫會去。”
“這麽看來，離莘的識魂很有可能已經落入他人手中了。”巫勻影皺眉道，“這便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局，玄湫此去兇多吉少，他想必也是知道這點，所以舍棄龜甲，只身前往神界，要的就是既無法成為他人手中刀，也不拖累我們。若對方想要他的龜甲血，但他卻沒有，必定惱羞成怒，我們不能坐視不管。”
旻焰道：“煩請少司命守著離莘，我們去一趟神界。”
話音落下，千裏傳音之術破雲而來，擲地有聲。
是白澤。
他語氣慌忙：“神尊，有人破開了冷磐殿結界，救走了鳳塵年。”
旻焰冷笑：“來的真是時候，如此湊巧。可看清那人相貌？”
“那人以法術覆面，以我之能無法看清其樣貌，但身量像個女子，我以留影玉記下......唔，何人？！”
旻焰聽聲音不對：“怎麽了，白澤？”
只聽有人說：“險些大意了，落下你這個通風報信的。”
縹緲的尾音落下，便再無聲音可循了。
白澤的千裏傳音術法被破壞，看來他也陷入了危險，被一起帶走了。
事情瞬間變得覆雜，畢竟對方在暗，他們在明。
巫勻影冷靜道：“我去救白澤，抓回鳳塵年，旻焰你去找玄湫，分頭行動。”
“不行，”旻焰道，“我不放心你一人。”
“放心，”巫勻影掌心萬魔令魔力流轉，迸發為天上一煙火，璀璨奪目，“我會喚來九嬰魔座與我一道，以我魔尊身份行事，我便不必壓抑隱藏實力，以我如今之能，十個鳳塵年也傷不了我。”
眼下只能如此，旻焰道：“你萬事小心，待我找到玄湫，便來尋你。珠靈可在你身上？”
“嗯。”
旻焰點頭：“珠靈有我神力，我可通過它感應到你，務必隨身攜帶。”
“原來珠靈還有這等作用。”巫勻影如今才知道神尊大人藏得這麽深，那豈不是她從前做什麽，他都知道......難怪當初能料到她去了紫梟境尋千面墜，還神不知鬼不覺地也跟進去了。
“我還以為你當初單純想送我珠靈呢，竟然這麽有心機，”巫勻影敲了一下神尊的腦門，不再同他玩笑了，捏了捏他的掌心道，“事不宜遲，我先走了。”
兩人同時離開，巫勻影無從找尋帶走鳳塵年之人的蹤跡，這一切發生得比他們預想中要快，看來暗處之人也是個聰明的。
白澤被帶走，他的留影玉肯定被毀，眼下回天外春山尋找蛛絲馬跡恐怕會無功而返，浪費時間，那樣白澤會有更大的危險。
好在巫勻影有後手，鳳塵年不是喜歡到處拔毛麽？
鳳翎出在鳳凰身上，她便用風痕風跡其中一人之力，便可找到拔它們下來的那只鳳凰。
魔界魔淵塹。
風痕風跡日夜為鳳塵年尋魔魂，殊不知這些魔魂都用在了鳳塵年身上，讓他深受反噬之痛。
魔魂每一次註入神魂燈的焰火中，鳳塵年便會感受到神魂灼燒之痛，煎熬無比。
他卻仍被蒙在鼓裏。
因為旻焰為他彈的“好琴”，所以他自身心魔纏身，陷入混亂夢境，險些分不清真實與夢，他一時想不到是因為神魂燈他才如此。
畢竟他料不到，旻焰是個狠人，竟然以淬煉周身神髓這般生不如死的方式，換禁制被毀。
巨鳥的身影拂過上空，九嬰長嘯一聲，緊接著整整十三聲低鳴。
昔年鬼界十三鬼將，轉世成為九嬰之子後，幾年時間便長成和九嬰一般大小的巨鳥，各有千秋，個個實力不俗，廣為魔界稱道，給九嬰魔座掙足了面子。
這是九嬰魔座第一次帶孩兒們出來，十四只上古魔鳥遮天蔽日，魔界風雲變幻，陣勢浩大。
一看便知，是魔尊巡游八境了。
九嬰飛過之處，無數魔族子民跪地叩拜，皆問千顏魔尊安好，皆道千顏魔尊萬古。
偷魔魂的風痕風跡在此襯托之下，就像陰溝裏永遠翻不了身也見不到光的老鼠，誰還記得他們本是六界唯一一只金鳳凰身上最好看奪目的鳳翎。
風痕擡頭仰看天幕之時，遙看九嬰飛遠，不禁感嘆：“這才是一界至尊的樣子啊。”
沒人回應他。
他一轉頭，哪還有風跡的影子。
九嬰過境之時，風跡便瞬間跟著消失了。
風中帶著沙粒，吹得人臉疼。
風跡前一秒還和風痕一樣，如傻子一般癡迷地看著天幕，艷羨坐在九嬰魔座上的人。
下一秒，便落座在這魔座之上，如夢一般。
“不是想上來嗎？本尊便遂了你的意。”
風跡聞聲扭頭，便見傳聞中的千顏魔尊英姿颯爽，玉面桃花，對他這麽笑一下，他不由得頓生好感，崇敬尊重之意油然而生，但他也害怕。
做了虧心事，哪有不害怕的？
更別說，幾年前，昏傾之巔的魔宮之中，他可是被這位魔尊大人立了威風，好好擺了一道。
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，淪落到這般境地，天天做作死的事，不知哪天就惹來天怒人憤，或者被魔族中人發現，落得個羽消魂散、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。
思及此，他眼裏又全是恐懼。
“怎麽？本尊請你來，你好像不太高興。”巫勻影面帶笑意道。
“高興！”風跡見他神情危險，聞言腿軟，差點給跪了，語氣輕而小心翼翼，“怎麽不高興？不知魔尊請我來，所為何事？”
“你說呢？”巫勻影笑容漸漸消失，“你做的好事，本尊心裏有數得很，你雖只是鳳凰一翎羽，但既已生出靈識，便應該是非分明，可你卻助紂為虐。
“今日本尊將你燃了，也算替天行道，你要知道，你死得不冤。你雖不幸被本尊選中，但你也該慶幸，是本尊讓你少造下些孽障，過個萬年或許還能轉世，好好重新做個人。”
話音落下，風跡瞳孔驟縮，求饒的話語說至一半，便被巫勻影以魔力點燃。
鳳翎燃燒之光，可指引鳳塵年的去向。
找鳳塵年的路上，巫勻影反覆想起前世白澤的死。
天外春山百年孤寂，若非她彼時一心想封神，一意孤行，不聽勸告，有多少悲劇皆不會發生。
當年花界不會經歷一場浩劫，郁香不會慘死，而她不會漠然旁觀一切，誓不與魔界為伍。
前世白澤之死，也是她之錯。
那日契天閣，她去找鳳塵年，未走近便見鳳神與另一人的身影。
她以為是旻焰神尊，彼時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旻焰了，自然好奇心起，想去看看。
沒曾想那人並不是旻焰，她是個女子，一身精純熠熠的神氣，舉手投足間盡顯高貴，朦朧看不清面容，但骨骼精致，讓人聯想到芳華絕代的美人面相。
鳳塵年時常有玄天界的事務需要處理，巫勻影本不願偷聽幹涉這些，卻無意他二人交談中提到了“旻焰”，她便隱沒身形，躲在暗處聽聽。
“旻焰怎麽樣了？”那個女子問。
“您放心，他‘好’得很。”鳳塵年難得給人以卑躬屈膝的感覺，身段都放低了些許。
“那便好，待邪神血脈覺醒之時，還少不了他呢。”那人道，“你可要好好守著他，不容有失。”
他們的談話巫勻影聽不太懂，但看來旻焰沒事。
巫勻影也不知自己幹嘛要關心這樣一個和她沒什麽幹系的人，只打心底裏覺得他無事便好。
那人說得對，待自己百年封神，他總會現身慶賀的吧，總不至於如此無情。
那日她推了他，讓小心眼的神尊記仇到如今，這便罷了，他有脾氣，自己也有，誰讓神尊將她錯認成她人，言語無狀。
“對了，白澤可找到了？”那人又問。
白澤？對了，神座大人也和神尊一起消失很久了。
若說神尊可以來無影去無蹤，神座如此龐大的身軀，若是時常同神尊一起歸山，怎麽會不見他身影？
鳳塵年道：“近日風痕又在鬼界歸塋谷發現了他的蹤跡，他行動很快，瞬息之間可行萬裏，很難跟得上他。”
“歸塋谷？他倒是尋遍天涯海角，直至黃泉碧落也不死心，終究是隱患啊。”那人道，“你的人無用，便讓我來處理。”
那人說完消失不見，待她走遠，巫勻影上前，鳳塵年顯然被她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。
臉上驚慌一閃而過，他很快擠出笑意：“勻影何時來的？”
“剛來不久，”巫勻影道，“方才你們說白澤，他怎麽了？”
鳳塵年觀她神情自然，應該是沒聽見更多的秘密，確實只是剛來的。
他回憶了一下方才那些話，故作嘆息道：“他背叛了神尊，與魔界勾結，被發現後已經逃竄在外數日了。”
“白澤叛主？”巫勻影堅定道，“他不是那樣的人，一定是誤會了，我去尋神尊。”
“勻影。”鳳塵年加重了語氣，“神尊他不想見你，他說，此生都不想再見到你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巫勻影被這句話點燃怒氣，“他怎麽那麽小氣！”
鳳塵年嘆氣：“我也時常勸說他，邪神如何，怎麽就做不了天後，但他充耳不聞。你知道的，那日我與你拜見神尊，表明心跡後，他一直反對。師尊自然是想為我尋個血脈高貴的神族為妻的，但他不懂我的專一和深情，怒我執拗，恨我不爭。他視我如親子，這怒氣自然都轉移到了你的身上，不想見你也是正常的，我會再勸勸他。”
巫勻影緊攥拳頭：“不，他既然是你師尊，他不滿你我在一起，光你一人勸說有何用，我該是要和他說清楚的，至少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，向他證明，我會努力成神，成為他滿意的樣子。何況，我已經在拼命修煉神法了啊，還有洗髓池，那麽疼，我都忍下來了，我真的會成神的，一定不會墮魔的......”
她話音逐漸激動，鳳塵年向她眉心吹進一縷神力，巫勻影昏厥倒下，被他擁入懷中。
鳳塵年捏著她的下巴，對著自己，柔情的眼神慢慢凝結成冰：“就這麽想得到他的認可？你想成神，究竟是為了我，還是他？恐怕連你自己心裏都不知道吧。
“可旁觀者清，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，你還是忘不了他？明明我已經捏碎了你的生憶靈蝶，為什麽你還是會，喜歡上他？既然如此，我便毀了你的情根，你不喜歡我又如何，別愛旻焰便好了。”
巫勻影昏倒後，在無邊黑暗中沈睡了三日，頭腦昏昏沈沈，從前夢裏總能見到光，聞到芳花，這場夢卻什麽都沒有，只有暗無天日。
她想到了白澤，神尊不願意信他，她信。
人間的記憶慢慢恢覆，她早便記起了那一年，老皇帝帶著宮中眾人外出圍獵，那麽熱鬧，只有她站的地方在陰影中。
弱小纖瘦的巫勻影隨她剛被封為美人的母親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，貴妃手下的婢女偷偷使壞，將她引入山中狼窩，險些喪命。
當時救她的是一只長了鹿角的白獅，是她見過世間最英俊神武的野獸，就像天降神輝，上蒼終於垂憐她一次。
往後人間多少風雨，她永遠記得那日的白澤，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。
神愛世人，世間至少有一個神，願意垂愛她。
巫勻影去了歸塋谷，鬼界有萬谷埋屍之地，哀鴻遍野，屍魂腐朽刺鼻，一個谷比一個更悚然。
歸塋谷附近有許多荒谷，還有無底洞，巫勻影站在洞邊便覺得周身寒涼徹骨，更別說踏入。
鬼魂肆虐，她修仙法，最怕妖邪之物，半神半魔之體更惹妖邪覬覦。
巫勻影手中變幻出仙劍，一面殺那些沖撞過來的鬼魂，一面喊著白澤的名字。
她的血落在地上，鬼界萬谷的鬼魂皆聞著味道過來，她的血味香得要命，不知不覺身上已經傷痕累累。
傷口飛快愈合又被撕裂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，巫勻影蹲坐下來，心魂合一，周身神火騰騰升起，如永夜中一叢野蠻生長的炬火，點燃天地間一方之地。
無數鬼魂死在炬火之中，巫勻影聽到有人在喚她名字，她睜眼，看見白澤。
白澤睫羽間沾滿了雪，渾身冰涼，像剛從某個無底洞底爬上來的一般，渾身沾染著森然鬼氣。
她抓住他的胳膊：“白澤，你聽我說，神尊不是故意的，他那麽重用你，肯定信你的，就算他不信你，我也信你。你跟我回去，我們和他說清楚。”
白澤不知她在說什麽，搖頭，眨眼間眼眸已經濕潤：“神尊他已經......”
忽降刺眼的天光，巫勻影還沒反應過來，白澤便擋在了她的身前。
與此同時，一把無形的神光如刀劈一般刻在白澤身上，他口中頓然嘔出一口血。
那無形神光分為萬縷斬下，如天降刀林劍雨，巫勻影反應過來時，極力阻擋神力，不消一刻，她身上和白澤身上都傷痕累累。
邪神有驚人的修覆能力，白澤卻沒有這樣的不死之身。
巫勻影的心在那一瞬間涼透了，像紮滿了冰碴子，她嘴角蜿蜒流下血跡，沈默又痛苦地扛起白澤。
她帶著他回到神山，那麽長的路，一路都是血跡。
她憶起她當時跪在冷磐殿前，無助地喊，聲嘶力竭，撕心裂肺。
“巫勻影求見神尊！白澤為了救我快不行了，神尊求求您，救救他！救救他吧，我求您了，見見我好嗎？”
她沒等來旻焰，卻見到了鳳塵年從冷磐殿中穩步走了出來。
他的視線從重傷的白澤身上，移到她的臉上，似有幾分憐惜道：“勻影，師尊不想見你，把人給我吧，我會救他。”
她幾乎是在聽到“神尊不想見你”這幾個字的同時，整個人洩力暈倒的。
她暈倒後，鳳塵年走到白澤身邊，在對方拼盡最後力氣揮出一爪時，往他額前狠狠地紮入鳳翎。
白澤冰藍色的瞳孔血紅，又很快失焦。
是鳳塵年最終殺死了他，而等她醒來，鳳塵年卻冠冕堂皇地告訴她：“我們已經用了全力救他，但他受的是天罰，我們也無能為力，只能看他魂飛魄散。勻影，你不必自責，他不是因為救你而死，而是命數已盡。”
“天罰？什麽是天罰？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！”巫勻影不斷地呢喃，“白澤怎麽會魂飛魄散，怎麽會命數已盡，你騙我，你騙我！我要去尋神尊。”
“神尊神尊，又是神尊。”鳳塵年盯著她的眼，瞳仁被漆黑填滿，“邪神，你心魔纏身，眼下神志不清，好生睡一覺吧。”
巫勻影再次昏厥過去，醒來後只覺心裏平和，沒有絲毫波瀾。
她彼時不知道的是，魔邪星無心無情，但若與神胎融合，便有了心，時日久了，若得善待，感受到了世間溫情，便會生出情根，就像允音本是魔胎，也漸漸變得有心有情。
是鳳塵年毀了她的情根，又蒙蔽了她的心，讓她再次成為冷心冷情的怪物，行屍走肉。
她最終會入魔，皆是因為他。
去尋鳳塵年的路上，過往之事反覆在巫勻影腦海上演。
那些她曾經看不明白的，都揭開了迷霧，匯成她心中的殺意。
若他這次再傷她身邊之人，她必將他和他背後之人都碎屍萬段。
人界，不周山。
此處是人界離仙界最近之處，不周山形同擎天之柱，直插雲霄。
這裏千年飄雪，鮮有人族踏足，只生長些耐寒的草木，連人界生獸都少見。
鳳塵年被丟在這裏，手裏攥著夜明珠大小的靈珠，那便是白澤所化。
不周山頂傳來浩渺如煙的聲音——
“她墮魔緩慢，需要助力。白澤是她人世救命恩人，對她而言很重要。你這條命不是白得來的，希望你莫要再讓我失望。計劃有變，我先行一步。”
鳳塵年手中握著那顆靈珠，眸光幽暗。
鳳凰真身上十九個窟窿的冰在消融，更加疼痛無比，即使那人替他拔去了降神釵，讓他恢覆了行動能力，但傷口仍在，依舊痛不欲生。
他閉上眼，發黑的掌心捏著靈珠，開始吸取白澤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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巫勻影和旻焰本在天外春山一面守著鳳塵年，一面商議開啟玄湫龜血這把“鑰匙”的事情。
忽然收到少司命的千裏傳音，兩人立刻趕回了魔界藍淵境。
果然不到半個時辰，琉璃盞落下，離莘恢覆妖身。
等到兩人趕到時，離莘正坐在藍瀑的冰床上，脖頸側邊多了夔牛的駭人妖印，周身妖力磅礴。
她腕間的披帛仙氣氤氳，是玄湫留下的護體之力。
唯一美中不足的是，她眼神空洞，像一個不會哭笑的提線木偶，她呆滯僵硬地扭頭看看他們，又低下頭，默然無聲。
“她缺了識魂。”旻焰道。
巫勻影心中惴惴不安，拉過少司命，問：“玄湫呢？”
少司命焦急道：“仙尊他往神界的方向去了，還讓我不要告訴你們他的去向，想必就是去尋旻焰神尊所說的識魂了。”
“不好，”旻焰想起什麽，沈聲道，“近日玄天界莫名其妙加強守衛，看來是有人早料到玄湫會去。”
“這麽看來，離莘的識魂很有可能已經落入他人手中了。”巫勻影皺眉道，“這便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局，玄湫此去兇多吉少，他想必也是知道這點，所以舍棄龜甲，只身前往神界，要的就是既無法成為他人手中刀，也不拖累我們。若對方想要他的龜甲血，但他卻沒有，必定惱羞成怒，我們不能坐視不管。”
旻焰道：“煩請少司命守著離莘，我們去一趟神界。”
話音落下，千裏傳音之術破雲而來，擲地有聲。
是白澤。
他語氣慌忙：“神尊，有人破開了冷磐殿結界，救走了鳳塵年。”
旻焰冷笑：“來的真是時候，如此湊巧。可看清那人相貌？”
“那人以法術覆面，以我之能無法看清其樣貌，但身量像個女子，我以留影玉記下......唔，何人？！”
旻焰聽聲音不對：“怎麽了，白澤？”
只聽有人說：“險些大意了，落下你這個通風報信的。”
縹緲的尾音落下，便再無聲音可循了。
白澤的千裏傳音術法被破壞，看來他也陷入了危險，被一起帶走了。
事情瞬間變得覆雜，畢竟對方在暗，他們在明。
巫勻影冷靜道：“我去救白澤，抓回鳳塵年，旻焰你去找玄湫，分頭行動。”
“不行，”旻焰道，“我不放心你一人。”
“放心，”巫勻影掌心萬魔令魔力流轉，迸發為天上一煙火，璀璨奪目，“我會喚來九嬰魔座與我一道，以我魔尊身份行事，我便不必壓抑隱藏實力，以我如今之能，十個鳳塵年也傷不了我。”
眼下只能如此，旻焰道：“你萬事小心，待我找到玄湫，便來尋你。珠靈可在你身上？”
“嗯。”
旻焰點頭：“珠靈有我神力，我可通過它感應到你，務必隨身攜帶。”
“原來珠靈還有這等作用。”巫勻影如今才知道神尊大人藏得這麽深，那豈不是她從前做什麽，他都知道......難怪當初能料到她去了紫梟境尋千面墜，還神不知鬼不覺地也跟進去了。
“我還以為你當初單純想送我珠靈呢，竟然這麽有心機，”巫勻影敲了一下神尊的腦門，不再同他玩笑了，捏了捏他的掌心道，“事不宜遲，我先走了。”
兩人同時離開，巫勻影無從找尋帶走鳳塵年之人的蹤跡，這一切發生得比他們預想中要快，看來暗處之人也是個聰明的。
白澤被帶走，他的留影玉肯定被毀，眼下回天外春山尋找蛛絲馬跡恐怕會無功而返，浪費時間，那樣白澤會有更大的危險。
好在巫勻影有後手，鳳塵年不是喜歡到處拔毛麽？
鳳翎出在鳳凰身上，她便用風痕風跡其中一人之力，便可找到拔它們下來的那只鳳凰。
魔界魔淵塹。
風痕風跡日夜為鳳塵年尋魔魂，殊不知這些魔魂都用在了鳳塵年身上，讓他深受反噬之痛。
魔魂每一次註入神魂燈的焰火中，鳳塵年便會感受到神魂灼燒之痛，煎熬無比。
他卻仍被蒙在鼓裏。
因為旻焰為他彈的“好琴”，所以他自身心魔纏身，陷入混亂夢境，險些分不清真實與夢，他一時想不到是因為神魂燈他才如此。
畢竟他料不到，旻焰是個狠人，竟然以淬煉周身神髓這般生不如死的方式，換禁制被毀。
巨鳥的身影拂過上空，九嬰長嘯一聲，緊接著整整十三聲低鳴。
昔年鬼界十三鬼將，轉世成為九嬰之子後，幾年時間便長成和九嬰一般大小的巨鳥，各有千秋，個個實力不俗，廣為魔界稱道，給九嬰魔座掙足了面子。
這是九嬰魔座第一次帶孩兒們出來，十四只上古魔鳥遮天蔽日，魔界風雲變幻，陣勢浩大。
一看便知，是魔尊巡游八境了。
九嬰飛過之處，無數魔族子民跪地叩拜，皆問千顏魔尊安好，皆道千顏魔尊萬古。
偷魔魂的風痕風跡在此襯托之下，就像陰溝裏永遠翻不了身也見不到光的老鼠，誰還記得他們本是六界唯一一只金鳳凰身上最好看奪目的鳳翎。
風痕擡頭仰看天幕之時，遙看九嬰飛遠，不禁感嘆：“這才是一界至尊的樣子啊。”
沒人回應他。
他一轉頭，哪還有風跡的影子。
九嬰過境之時，風跡便瞬間跟著消失了。
風中帶著沙粒，吹得人臉疼。
風跡前一秒還和風痕一樣，如傻子一般癡迷地看著天幕，艷羨坐在九嬰魔座上的人。
下一秒，便落座在這魔座之上，如夢一般。
“不是想上來嗎？本尊便遂了你的意。”
風跡聞聲扭頭，便見傳聞中的千顏魔尊英姿颯爽，玉面桃花，對他這麽笑一下，他不由得頓生好感，崇敬尊重之意油然而生，但他也害怕。
做了虧心事，哪有不害怕的？
更別說，幾年前，昏傾之巔的魔宮之中，他可是被這位魔尊大人立了威風，好好擺了一道。
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，淪落到這般境地，天天做作死的事，不知哪天就惹來天怒人憤，或者被魔族中人發現，落得個羽消魂散、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。
思及此，他眼裏又全是恐懼。
“怎麽？本尊請你來，你好像不太高興。”巫勻影面帶笑意道。
“高興！”風跡見他神情危險，聞言腿軟，差點給跪了，語氣輕而小心翼翼，“怎麽不高興？不知魔尊請我來，所為何事？”
“你說呢？”巫勻影笑容漸漸消失，“你做的好事，本尊心裏有數得很，你雖只是鳳凰一翎羽，但既已生出靈識，便應該是非分明，可你卻助紂為虐。
“今日本尊將你燃了，也算替天行道，你要知道，你死得不冤。你雖不幸被本尊選中，但你也該慶幸，是本尊讓你少造下些孽障，過個萬年或許還能轉世，好好重新做個人。”
話音落下，風跡瞳孔驟縮，求饒的話語說至一半，便被巫勻影以魔力點燃。
鳳翎燃燒之光，可指引鳳塵年的去向。
找鳳塵年的路上，巫勻影反覆想起前世白澤的死。
天外春山百年孤寂，若非她彼時一心想封神，一意孤行，不聽勸告，有多少悲劇皆不會發生。
當年花界不會經歷一場浩劫，郁香不會慘死，而她不會漠然旁觀一切，誓不與魔界為伍。
前世白澤之死，也是她之錯。
那日契天閣，她去找鳳塵年，未走近便見鳳神與另一人的身影。
她以為是旻焰神尊，彼時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旻焰了，自然好奇心起，想去看看。
沒曾想那人並不是旻焰，她是個女子，一身精純熠熠的神氣，舉手投足間盡顯高貴，朦朧看不清面容，但骨骼精致，讓人聯想到芳華絕代的美人面相。
鳳塵年時常有玄天界的事務需要處理，巫勻影本不願偷聽幹涉這些，卻無意他二人交談中提到了“旻焰”，她便隱沒身形，躲在暗處聽聽。
“旻焰怎麽樣了？”那個女子問。
“您放心，他‘好’得很。”鳳塵年難得給人以卑躬屈膝的感覺，身段都放低了些許。
“那便好，待邪神血脈覺醒之時，還少不了他呢。”那人道，“你可要好好守著他，不容有失。”
他們的談話巫勻影聽不太懂，但看來旻焰沒事。
巫勻影也不知自己幹嘛要關心這樣一個和她沒什麽幹系的人，只打心底裏覺得他無事便好。
那人說得對，待自己百年封神，他總會現身慶賀的吧，總不至於如此無情。
那日她推了他，讓小心眼的神尊記仇到如今，這便罷了，他有脾氣，自己也有，誰讓神尊將她錯認成她人，言語無狀。
“對了，白澤可找到了？”那人又問。
白澤？對了，神座大人也和神尊一起消失很久了。
若說神尊可以來無影去無蹤，神座如此龐大的身軀，若是時常同神尊一起歸山，怎麽會不見他身影？
鳳塵年道：“近日風痕又在鬼界歸塋谷發現了他的蹤跡，他行動很快，瞬息之間可行萬裏，很難跟得上他。”
“歸塋谷？他倒是尋遍天涯海角，直至黃泉碧落也不死心，終究是隱患啊。”那人道，“你的人無用，便讓我來處理。”
那人說完消失不見，待她走遠，巫勻影上前，鳳塵年顯然被她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。
臉上驚慌一閃而過，他很快擠出笑意：“勻影何時來的？”
“剛來不久，”巫勻影道，“方才你們說白澤，他怎麽了？”
鳳塵年觀她神情自然，應該是沒聽見更多的秘密，確實只是剛來的。
他回憶了一下方才那些話，故作嘆息道：“他背叛了神尊，與魔界勾結，被發現後已經逃竄在外數日了。”
“白澤叛主？”巫勻影堅定道，“他不是那樣的人，一定是誤會了，我去尋神尊。”
“勻影。”鳳塵年加重了語氣，“神尊他不想見你，他說，此生都不想再見到你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巫勻影被這句話點燃怒氣，“他怎麽那麽小氣！”
鳳塵年嘆氣：“我也時常勸說他，邪神如何，怎麽就做不了天後，但他充耳不聞。你知道的，那日我與你拜見神尊，表明心跡後，他一直反對。師尊自然是想為我尋個血脈高貴的神族為妻的，但他不懂我的專一和深情，怒我執拗，恨我不爭。他視我如親子，這怒氣自然都轉移到了你的身上，不想見你也是正常的，我會再勸勸他。”
巫勻影緊攥拳頭：“不，他既然是你師尊，他不滿你我在一起，光你一人勸說有何用，我該是要和他說清楚的，至少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，向他證明，我會努力成神，成為他滿意的樣子。何況，我已經在拼命修煉神法了啊，還有洗髓池，那麽疼，我都忍下來了，我真的會成神的，一定不會墮魔的......”
她話音逐漸激動，鳳塵年向她眉心吹進一縷神力，巫勻影昏厥倒下，被他擁入懷中。
鳳塵年捏著她的下巴，對著自己，柔情的眼神慢慢凝結成冰：“就這麽想得到他的認可？你想成神，究竟是為了我，還是他？恐怕連你自己心裏都不知道吧。
“可旁觀者清，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，你還是忘不了他？明明我已經捏碎了你的生憶靈蝶，為什麽你還是會，喜歡上他？既然如此，我便毀了你的情根，你不喜歡我又如何，別愛旻焰便好了。”
巫勻影昏倒後，在無邊黑暗中沈睡了三日，頭腦昏昏沈沈，從前夢裏總能見到光，聞到芳花，這場夢卻什麽都沒有，只有暗無天日。
她想到了白澤，神尊不願意信他，她信。
人間的記憶慢慢恢覆，她早便記起了那一年，老皇帝帶著宮中眾人外出圍獵，那麽熱鬧，只有她站的地方在陰影中。
弱小纖瘦的巫勻影隨她剛被封為美人的母親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，貴妃手下的婢女偷偷使壞，將她引入山中狼窩，險些喪命。
當時救她的是一只長了鹿角的白獅，是她見過世間最英俊神武的野獸，就像天降神輝，上蒼終於垂憐她一次。
往後人間多少風雨，她永遠記得那日的白澤，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。
神愛世人，世間至少有一個神，願意垂愛她。
巫勻影去了歸塋谷，鬼界有萬谷埋屍之地，哀鴻遍野，屍魂腐朽刺鼻，一個谷比一個更悚然。
歸塋谷附近有許多荒谷，還有無底洞，巫勻影站在洞邊便覺得周身寒涼徹骨，更別說踏入。
鬼魂肆虐，她修仙法，最怕妖邪之物，半神半魔之體更惹妖邪覬覦。
巫勻影手中變幻出仙劍，一面殺那些沖撞過來的鬼魂，一面喊著白澤的名字。
她的血落在地上，鬼界萬谷的鬼魂皆聞著味道過來，她的血味香得要命，不知不覺身上已經傷痕累累。
傷口飛快愈合又被撕裂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，巫勻影蹲坐下來，心魂合一，周身神火騰騰升起，如永夜中一叢野蠻生長的炬火，點燃天地間一方之地。
無數鬼魂死在炬火之中，巫勻影聽到有人在喚她名字，她睜眼，看見白澤。
白澤睫羽間沾滿了雪，渾身冰涼，像剛從某個無底洞底爬上來的一般，渾身沾染著森然鬼氣。
她抓住他的胳膊：“白澤，你聽我說，神尊不是故意的，他那麽重用你，肯定信你的，就算他不信你，我也信你。你跟我回去，我們和他說清楚。”
白澤不知她在說什麽，搖頭，眨眼間眼眸已經濕潤：“神尊他已經......”
忽降刺眼的天光，巫勻影還沒反應過來，白澤便擋在了她的身前。
與此同時，一把無形的神光如刀劈一般刻在白澤身上，他口中頓然嘔出一口血。
那無形神光分為萬縷斬下，如天降刀林劍雨，巫勻影反應過來時，極力阻擋神力，不消一刻，她身上和白澤身上都傷痕累累。
邪神有驚人的修覆能力，白澤卻沒有這樣的不死之身。
巫勻影的心在那一瞬間涼透了，像紮滿了冰碴子，她嘴角蜿蜒流下血跡，沈默又痛苦地扛起白澤。
她帶著他回到神山，那麽長的路，一路都是血跡。
她憶起她當時跪在冷磐殿前，無助地喊，聲嘶力竭，撕心裂肺。
“巫勻影求見神尊！白澤為了救我快不行了，神尊求求您，救救他！救救他吧，我求您了，見見我好嗎？”
她沒等來旻焰，卻見到了鳳塵年從冷磐殿中穩步走了出來。
他的視線從重傷的白澤身上，移到她的臉上，似有幾分憐惜道：“勻影，師尊不想見你，把人給我吧，我會救他。”
她幾乎是在聽到“神尊不想見你”這幾個字的同時，整個人洩力暈倒的。
她暈倒後，鳳塵年走到白澤身邊，在對方拼盡最後力氣揮出一爪時，往他額前狠狠地紮入鳳翎。
白澤冰藍色的瞳孔血紅，又很快失焦。
是鳳塵年最終殺死了他，而等她醒來，鳳塵年卻冠冕堂皇地告訴她：“我們已經用了全力救他，但他受的是天罰，我們也無能為力，只能看他魂飛魄散。勻影，你不必自責，他不是因為救你而死，而是命數已盡。”
“天罰？什麽是天罰？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！”巫勻影不斷地呢喃，“白澤怎麽會魂飛魄散，怎麽會命數已盡，你騙我，你騙我！我要去尋神尊。”
“神尊神尊，又是神尊。”鳳塵年盯著她的眼，瞳仁被漆黑填滿，“邪神，你心魔纏身，眼下神志不清，好生睡一覺吧。”
巫勻影再次昏厥過去，醒來後只覺心裏平和，沒有絲毫波瀾。
她彼時不知道的是，魔邪星無心無情，但若與神胎融合，便有了心，時日久了，若得善待，感受到了世間溫情，便會生出情根，就像允音本是魔胎，也漸漸變得有心有情。
是鳳塵年毀了她的情根，又蒙蔽了她的心，讓她再次成為冷心冷情的怪物，行屍走肉。
她最終會入魔，皆是因為他。
去尋鳳塵年的路上，過往之事反覆在巫勻影腦海上演。
那些她曾經看不明白的，都揭開了迷霧，匯成她心中的殺意。
若他這次再傷她身邊之人，她必將他和他背後之人都碎屍萬段。
人界，不周山。
此處是人界離仙界最近之處，不周山形同擎天之柱，直插雲霄。
這裏千年飄雪，鮮有人族踏足，只生長些耐寒的草木，連人界生獸都少見。
鳳塵年被丟在這裏，手裏攥著夜明珠大小的靈珠，那便是白澤所化。
不周山頂傳來浩渺如煙的聲音——
“她墮魔緩慢，需要助力。白澤是她人世救命恩人，對她而言很重要。你這條命不是白得來的，希望你莫要再讓我失望。計劃有變，我先行一步。”
鳳塵年手中握著那顆靈珠，眸光幽暗。
鳳凰真身上十九個窟窿的冰在消融，更加疼痛無比，即使那人替他拔去了降神釵，讓他恢覆了行動能力，但傷口仍在，依舊痛不欲生。
他閉上眼，發黑的掌心捏著靈珠，開始吸取白澤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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